第5章 大梦不觉

前尘往事,乱人心智。

赤云子藏头露尾,意欲何为?大和尚萌生出一丝惴惴不安。

他喊木头和尚,木头倚着大殿的柱子,大梦初醒,“师父,师父,您娶完亲了啊。”

“真是个蠢货!”大和尚骂了一句。然后二人收拾地上破碎的骨殖,回了寺里念经超度。

师徒二人在大殿之中念经,天上层云密布,层云之上斗转星移。

在经文念诵之中,骨殖的怨气逐渐消失,寺庙地面的裂缝渐渐愈合。

零乱的骨殖来自十多副尸骨。这些人的魂魄相继站立起来,全是男人。

“师父,刚才就是这些男人抬着花轿来娶您?”木头忍不住捧腹大笑。

大和尚挥舞拳头,怒道:“赤云子欺人太甚,好歹找几个女鬼来,居然全都是男扮女装。”

一群男鬼被大和尚的怒火惊得缩在一角。

大和尚问他们可知道赤云子的下落,他们想一想,纷纷哭了,冲过来拽大和尚的僧袍,“大师啊,你可要为我们做主,降妖伏魔啊。”

“怎么了?怎么了?能不能好好说话。眉骨高得可以挂衣服那个,说你呢,还有那个长尾骨的畸形人,你是猴子猴孙吗?你们手不要乱摸!”大和尚好不容易把他们一一踹开。

他们说,众人是老实本分农户,穷得连老婆都娶不起。生前经过西山脚下一户偏僻的人家,被一个屁股上有两个碗大的伤疤的女妖精杀掉,然后丢到一个黑暗的山洞里,被人拿去修炼邪术。他们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大和尚所说的赤云子。

“大师,你要为我们做主啊。”

“你们是不是偷看别人洗澡了?”

“不敢,不敢,我们都是老实人。”

“不敢?不敢怎么知道女妖精屁股上有碗大的伤疤。”

一群男鬼语塞,“可能,可能是因为她穿了开裆裤。”

大和尚对木头说道:“关到禅房里抄经!抄到魂飞魄散,功德圆满才罢休。”

众男鬼吓得脸色一青,遮遮掩掩地道来。

一群游手好闲的光棍,整日结伙作乐。那日,偷窥两个女子洗澡,其中一个女子屁股上有伤疤,另一个娇小玲珑。结果被发现,有伤疤的女子屁股上化出一条狐狸尾巴把他们都杀了。他们虽然有过,但罪不至死。

“你们就偷看人家洗澡了吗?”大和尚威严地训斥道,木头和尚露出狰狞的脸。

“这个,这个,两位大师不会理解的,毕竟和尚比正常男人会少了点东西。”

木头生气了,“和尚也是男人,没头发怎么了?没头发怎么了?”

大和尚准备关门放木头,木头和尚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,眼睛变成了三角眼。

这群人吓得如实招来,看人洗澡不假,中途还起了色心,意图不轨。哪里知道有个女子是妖,杀他们就像捏死蚂蚁一般简单。

他们本想借刀杀人,求和尚为他们报仇,如今被识破,只好悻悻落地府去轮回了。

处理完这件破事,十二个时辰弹指一挥。木头心想,好歹年轻人的命比较长,否则就是糟蹋光阴了。当然,还有更糟蹋光阴的人在受苦。

大和尚琢磨许久,“屁股有伤疤的狐妖?把他们杀死送给了赤云子?”

“师父,您是不是在想我们这里刚好有个狐妖。有没有这么巧的事情?又是自己送上门,我们兰若寺的佛也太灵验了吧,有求必应啊。”

“真这么灵,我就要求个世界和平,永无战争。”

“师父,您还是不要为难佛祖了。”

大和尚师徒打开禅房的大门。满房的金刚经,闪着光芒,两个妖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,俱是惶然欲癫的表情。木头指着狐妖,“师父,您不会想要扒她裤子查看吧?这恐怕不妥。”

狐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。

大和尚看着满嘴白沫的狐妖,深深吸了一口气,然后把散落的经页收拾起来,仔细检查,摇头不止,甚为失望。

木头和尚掐他们的人中,又浇凉水,良久蛇妖才醒来,狐妖依然昏睡。

大和尚说:“你们这二妖,抄金刚经敷衍马虎,全然无用。你们心中如果真心忏悔,抄写金刚经时当行云流水,心中太平。但是你们心里不诚,金刚经乃伏魔之经,自然会收拾你们。”

蛇妖被关了一天一夜,被金刚经的伏魔之光照耀,头晕脑旋,痛苦不已。

“大师饶命,我真的无能为力。”

“木头,把他们关起来继续抄。”

“大师,大师,我家有老母亲六百多岁了,还有一个母老虎妻子和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,他们还等我回去喂饭呢!”言辞恳切,目光真诚,令人动容。

“你当我傻吗?这么冷的天,蛇都冬眠了,你老母亲还起来吃饭。”蛇妖沉默,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。

“你呢?别装睡了,起来吧。”大和尚伸手准备赏她一巴掌。

花轿落在兰若寺门前时,狐妖便担心她和赤云子的关系会被发现,早已做好逃窜的准备。此时假寐的狐妖突然化作原形一跃一蹿,夺路逃去,大和尚伸手拦她,反被狠狠咬了一口。

寺中的伏魔大阵应声发动,但狐妖极为轻灵,已然脱身。

木头和尚要去追,大和尚摆摆手,“她在雪地中能日行八百里,你追不上的。”

蛇妖看着大和尚血淋淋的伤口,试探地说道:“大师,要不我也咬你一口,你让我也走吧。”

大和尚瞪了他一眼,“关起来。”

“大师,大师,我嘴型很好看的,咬一口包漂亮。”

木头拖着蛇妖进禅房,再把门关上,只听得蛇妖哀嚎不止。

“师父,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?”

“废话,当然是睡觉。”

“您不追踪狐妖了吗?”

“你不困?”

“呃……师父,我刚刚睡过了。您知道的,年轻人的精力总是比老年人要好点的。”

“那你去抄经吧,为师得睡觉!”

“你不着急狐妖吗?这可是赤云子的线索。”

“急个屁,再不睡觉都要猝死了。给佛祖干活也不带这么拼命的!”

大和尚一边说着,一边拿出一本抄到一半的金刚经,“再者,狐妖的经文未抄完,跑不了。”

这半本金刚经仿佛有了灵性,蠢蠢欲动,像司南针一般四处定位狐妖的去向。大和尚要把它收起来,但它突然跳下和尚的手掌,蛇行而去。

大和尚一惊,“你跑什么?”

“师父,看来金刚经比你着急!”

“哎!要我的老命了啊,算了,快跟上吧!”

半本狐妖抄的金刚经犹如长了眼睛,斗折蛇行,来到西山脚下一个零落的村庄。此村庄稀稀落落,只有分散的十多户人家。金刚经贴在一堵墙壁上一动不动。

木头和尚把金刚经扯下来,发现墙壁上有一个洞,他贴过去看,忽然怪里怪气地转头对大和尚说道:“师父,快来,快来,有人在洗澡。”

“狐妖在洗澡?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,不能看,不能看。”

但是不看又不知道她屁股上有没有伤疤,“真是什么人抄的经,什么德性!”

大和尚勉为其难地把眼睛凑过去,凿壁偷光,热气蒸腾,一个美丽的女子盘着头发,裸着藕臂,在给一个小男孩洗澡。女子衣着完整。

他回头看了木头一眼,“臭小子,小心长针眼。”

半部金刚经又掉到地上,飞云掣电,钻向重重叠叠的西山。

“师父,这金刚经明明就没有脚,怎么偏偏跑得这么快!它到底要带我们去何处?”

“西山。西山深处,山体中藏有天然形成的洞窟群,能进能退,四通八达,曾经是赤云子养伤的地方。”

“您去过那里?”

“自然。我和云梦还在那里斗过赤云,打得他落荒而逃。”

“师父,您快给我说说。”木头两眼放光。一脸八卦相。

那时,和尚得了法力,斗败赤云子,意气风发地将寺庙重命名为兰若。开始入尘世降魔伏妖,传颂佛法。他白齿青眉,秀颖洒脱,不知不自觉便多了很多的信众。

落霞花主虽为女子,但疏朗仗义,颇有名声。二人既然为邻居,又是儿时伙伴,且当众立下婚约,妖怪的江湖传说他们本是天作的缘分,奈何和尚是出家人。神女有心,襄王无梦,花主落拓少女,苦追不得。

流言之下,反而生分了。

一日,和尚准备出门,被落霞花主拦了下来。

“你不会是来逼婚的吧?”

落霞花主把一个铜镜甩到和尚身上,“照照自己。”

和尚一照,脸色沉了下来,“你有必要把照妖镜给我吗?这东西能把人都照成鬼。为弥补我心灵的创伤,没收了。”和尚把镜子藏了起来。

“拿人钱财与人消灾!”

“胖妞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“三百里外,西山藏妖,常着白袍出现于喜宴之上,令新郎和新娘二选一,一人被吃,一人活独活,至今已有七八户人家遭了难。我要除它,准备请你和我假扮成亲,引诱他来。”

和尚摇头不信,冷眼瞄她,双手抱胸,“你不会想在喜宴上灌醉我吧?”

花主把一个袋子套到和尚头上,袋子一缩,勒紧和尚的脖子。

“透不过气了!救命!救命!女魔头杀人了。”

和尚好不容易把袋子扒下,气急败坏,但一瞧这袋子,突然若获至宝道:“师父的乾坤袋?成交了!何时动身?这妖怪有何本事,居然让你如此着紧。”

“我有一个小姐妹,前两日嫁雀妖为妻。喜宴之上,我有事未到,夫妻二人均被此妖吞吃。等我赶到,已经救不回他们了。”

和尚吃了一惊,这个妖怪还吃妖怪,恐怕道行不浅,难怪花主要来求他。

“你等等。”和尚跑回寺里,从佛像的手掌上请下法杖。

“啊!”他拿下法杖时,犹如当头雷击,惨叫一声。

“你行不行?连法杖都嫌弃你。”

“行,行。我们快动手,明天在建康城里,我还有签名法会。”

西山边的一个城镇,几条村落,一个大院张灯结彩,披红挂绿,敲锣打鼓。

大院四角竹竿高耸,上挂大红灯笼,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喜事。

和尚无奈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,凤冠霞帔,红唇大眼,活脱脱一个待嫁新娘。

花主扮成俏新郎,胸前一个大大的红色绣球。

院里摆了十张桌,都坐满了,来了许多妖怪祝贺,都曾得过花主恩惠,定要前来帮忙。

但不知为何,今夜的西山格外妖异清冷。夜啼的鸟都止住了,夜行的兽都躲了起来。喜欢寻欢作乐的妖怪,都安安分分回家伺候老婆孩子了。

在众人的起哄中,二人按部就班举行结婚仪式,就差夫妻对拜送入洞房。

喧哗吵闹了半宿,众人都醉了。才等到一个白袍男子面如冠玉,闲庭信步地闯入大院内,摇着一把羽扇,扇中画着黑山红云,“我能讨杯喜酒喝吗?”

大家知道是妖怪来了。

一只德高望重的妖怪拿酒润了润嗓子说道:“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正人君子,怎么能和你这白袍丧妖一起喝喜酒。除非,除非,除非你有钱!”

“我有纸钱,老人家要吗?”

“干他!”一只缺乏耐心的蛤蟆精大喊一声,众妖在喜桌之下纷纷抽出刀枪棍棒。

“呦,请君入瓮吗?不知道谁是瓮中之鳖!”白袍男子阴阳怪气地大笑,如男女和声,高高低低,莺莺燕燕。

这古怪又熟悉的笑声。大和尚闻声一喜,揭开红头盖,“赤云子,果然是你,踏破铁鞋无觅处!”

“啊?”白袍男子仔细瞧瞧新郎和新娘的模样,惊呼一声:“是你们这对狗男女?”

赤云子怒火中烧,“操,老子被你们破了法,躲到这西山休养生息,吃几个人补补元气,你们还要来赶尽杀绝!欺人太甚!”

“你的红袍怎么变白了?”大和尚喝道:“又是什么妖法?”

赤云子恼羞成怒,“红袍是我精元所化,我被你们打得流血过多,自然失血变白!”

花主手中化出双剑,“赤云子,我们冤家路窄,你吃了我们落霞林的姐妹,今日难逃一死!”

“赤云子?那个红云生的魔头?”

快跑,德高望重的老妖怪拄着拐杖,健步如飞地往后院跑去,然后迅速地翻过高墙,开溜了。群妖都畏惧赤云子的名号,纷纷追着老妖怪逃窜。

空荡荡的院子,只剩下花主、和尚和赤云子三人。和尚在桌子底下摸他的法杖。

“法杖呢?”和尚惊慌,举头张望。

“天啊,谁把我的法杖拿到墙角挂灯笼了。我的法杖可是木制的,烧起来怎么办?”

大和尚趁另外二人大眼瞪小眼之际,悄悄挪动步子向法杖靠近。

“臭和尚,胆小如鼠,你要跑就快点。”落霞花主白了他一眼。

和尚心中一凉,拔腿就跑,“胖妞,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!”

赤云子一眼瞧破他的窘态,手一挥,羽扇射出飞刀,直插大和尚的心窝。

另一手鼓出一股妖风,挂在法杖上的灯笼,烛火一闪一亮,整个灯笼都燃了起来。

法杖岌岌可危!和尚不顾一切扑救,后防大开。

花主一剑迎上,挑开飞刀。赤云子扑上前去,羽扇化作大刀,一刀劈下,剑断。

赤云子翻身越过花主的防线,又一招老马扬蹄从背后踹中她,借力直逼和尚。

一剑如鬼魅扬起,花主旋身抢到赤云子跟前,血光一闪,赤云子握刀的手腕齐齐断掉,但是血光炙热,撒到花主脸上,她的眼睛一刺痛,出现极为短暂的失明。

再睁开眼,和尚正抱着他的法杖,在地上打滚灭火,灯笼还未熄灭。

赤云子断掉的手腕与肉身分离,但依然凌空持刀砍向和尚。

近在咫尺。两刀三段。

和尚感到背后一凉,他回过头来,花主与他背贴背,作了他的肉盾。

她手中双剑被斩断,颈部被砍中一刀,血溅到了他脖子上。

“云梦!”

和尚擎法杖一挥,杖上火焰顿时熄灭,他回身将花主抱入怀中,怒一声佛门狮子吼,百邪驱散。

可赤云子已经逃之夭夭。

“你不要有事!”和尚焦虑地看她一眼,伤口不深,还好她的法力高强,在危急关头能够再化一柄长剑格挡,否则这个头恐怕就保不住了。

“这一刀伤得太重,现在我走不了路了。”

和尚见她的伤口皮开肉绽,心里也疼得很,嘴上却说:“你是用脖子走路的吗?又要讹人!”

“疼。”

“好吧。没有什么了不起的,如果你瘸了,我就是你的腿。看云头,看日出,拉屎拉尿,我都管了。”

“你才瘸,没准以后是我背你呢?”

“好啊。我乐得当个残疾人,以后你就管我吃喝了。”

他像少年时候一样,背着这个不再胖的胖女孩,在山路上徐徐而行,踏着夜色迎着凉风回兰若寺。两个人总算消除了多年不见的生疏。

听大和尚说完这段往事,木头和尚好奇地看着他,“师父,如此说来,花姑姑娶了你两次,您可算她的人了?”

“胡说八道,要娶也是为师娶她,怎么是她娶我。呸呸!出家人六根清净,娶什么娶!你让为师造下口业了。”

“哎呀!您自己口不择言,打我做什么!”

——

西山,山深洞多。一个幽幽暗暗的洞口,走过羊肠通道,别有洞天。一个红袍长发的女子,正是多年不曾露面的赤云妖。

隐约见她对着影子自言自语,仿佛有两人。

女说:“谁让你自作主张,非得找只讨债鸟捣乱,为了不让讨债鸟泄露你的行踪,白白浪费我一堆白骨。”

男说:“他们情根深重,我想方设法让他们见面,动情,再寻机除掉他们,有何不对?”

女怒:“我自有安排,你不要自作主张!”

男怒:“安排什么?我看你现在自得其乐,根本不想得到枉死城。”

女大怒:“你的命可是我救来的,你敢忤逆我。”

男泄气:“不敢。但我不能坐以待毙,如果让传法之花或者百部金刚经入了枉死城,就万事休矣。”

狐妖入了洞。

女说:“我已有计策,你快走吧。狐妖来了,他们也要到了。”

狐妖跪在洞里,化作原型,六条尾巴,只剩四条,还有两道无法愈合的伤疤。

“六尾狐妖,你还是找不到活人献给我吗?这世上那么多薄情无义之人,你偏偏找不到?说到底是你心太软了。”

狐妖不语。竖起一条尾巴,白绒绒的毛发慢慢开始虚化,她要将第三条尾巴献祭给这红袍人。

“呵呵。作为妖怪,宁愿伤己,也不肯杀人,实在愚不可及!”红袍人的影子在石壁上化作一张巨嘴,准备吸食这第三条尾巴,补充元气。

两个不速之客的影子投到了洞里,这两个影子偷偷对着大嘴巴竖起了中指。

他们还喋喋不休,“师父,好顺利就找到这里了,我们为什么不进去?”

大和尚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,怕被发现,“我没有准备,怕打不过他。”

“什么?您说什么啊,师父!我听不见。”木头和尚声如洪钟!

大和尚呆呆地望着他,索性提高音量,“我说,小时候怎么没把你毒哑呢!”

“狐妖!你太不小心了,把他们引来,如何救得到你的爱郎?”

红袍人怪笑一声,贴壁化为一道红影,从另外一通道遁走。

狐妖着急,化出人形要挽留红袍人,但西山的洞窟四通八达,如何分辨得出去向。

“师父,我们好像被发现了,您看方才那人可是赤云子?”

“我又没瞎。赤云子阴阳同体,当年被一分为二,一人逃脱,一人被封入木菩提花内,不知道是男还是女。但看方才那人,应当是女子。”

狐妖发现两个和尚还在旁边窃窃私语,勃然大怒,“我敬你们是高僧,屡次放过你们,你们却坏我好事,拿命来!”狐妖抖出尾巴,欲棒杀他们。

“师父,这尾巴好像棒槌哦。”木头躲到大和尚身后,这次是他的动作更快点,大和尚要躲到木头身后已经来不及了。

于是他只好不躲不闪,故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。

“或许我能救你的爱郎呢?”

棒槌悬停空中。狐妖恶狠狠地看着他们,“如果骗我,必定将你们打得脑浆迸裂。”

狐妖的爱郎,是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,被囚禁在另外一个山洞的铁笼里。

他其实不是人,是一个恶鬼。

狐妖柔情万种地隔着铁笼看着他,但他扑上来如饿虎擒羊般,要咬她,撕碎她,显然神志不清。

“啧啧啧,为了此人?你愿意为虎作伥?”大和尚一副高高在上的大德模样,又摇头晃脑,显然觉得狐妖遇人不淑。

狐妖见不得她得意,怒道:“臭和尚,你能救便救,不能救便把命留下。”

“你可知此人来自何处?”

“枉死城。”狐妖说,她的爱人乃一良善男子,出生富贵,教养极好,曾经在山中救过狐妖,后又为狐妖所救,便结下良缘。奈何有一日无端大病,药石无效,暴死家中。

狐妖千方百计想使他还阳,直到偶遇赤云子,他闯入枉死城将她的爱人救出。

谁知他在枉死城中受苦太甚,疯疯癫癫。

她知道赤云子有将魂魄化妖的本事,便想将爱人化作妖怪,二人好长相厮守。

赤云子要她每月月圆之时,魅惑十个精壮男子的魂魄供她吸食,助其疗伤。狐妖不忍伤及无辜,在找不到罪有应得的男子时,便将自己的法力祭出,为赤云子疗伤。

大和尚哈哈大笑,直指狐妖的眉心,“蠢货,枉死城只进不出,赤云子若有来去自如的本事,何苦与兰若寺为难。”

“师父,您笑得好讨厌,小心人家揍你!”木头提醒他。

狐妖紧咬银牙,随时会暴揍大和尚的模样。

大和尚大模大样,撩动僧袍,绕着狐妖踱步,“我且告诉你,他来自大号叫地狱,每日受刑,因绝望而惨厉哀叫,最后落入疯癫。落此地狱者,都是大奸大恶之徒,你却说他良善,天大的笑话。”

听到“大号叫地狱”几字,那男子忽然蹲下瑟瑟发抖,不敢言语。

“师父,你的样子真的好讨厌,不怕被打吗?”木头又提醒他。

狐妖有求于他,一忍再忍,咬牙说道:“我的良人,用情至深。除非地府也和人间一样,指鹿为马,他才会饱受酷刑,以至连我都无法认得。”

“大声法师的金刚经可以照见地府,你且看看他为何会被打入地狱,又是否在大号叫受刑。”

狐妖后退几步,不敢看经。

木头和尚掏出金刚经一抖,佛光照耀,此子诸般罪恶,皆在卷中。

三十年前,他与狐妖相爱,知其为妖而毫不在乎,但婚后厌倦狐妖,流连俗世美人,但又忌惮她妖怪之身,不敢弃之。

左思右想,便请了一恶道士相助,由少年郎暗中下手,以符咒入酒,神不知鬼不觉,日渐伤害狐妖本元,后趁她回洞府之时,以三昧真火焚烧洞府。虽狐妖法力高强,勉强躲过一劫。其它狐狸法力低微,都烧成了灰烬。

少年郎见狐妖大难不死,毫不知情,又因痛失亲族而对他更加依赖。他日夜惊恐,害怕东窗事发,身体每况愈下,最后大病一场,撒手人寰。死后因生前歹毒负心,打入地狱受刑。

“所以,他现在见到你就想食你的肉,喝你的血,因为他恨你,认为是你连累了他下地狱受苦。”

狐妖两眼血红,“我想问大师,僧人诳语骗人,又该打入什么地狱?”

大和尚还是笑,拿出乾坤袋,袋口一松,九十八部金刚经鱼贯而出,悬空列队。

“嗯,是这本了,打开。”一本金刚经展开,这是一个恶道士在死前所忏悔,他修道之人,贪图尘世富贵,为取财帛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,以三昧真火火烧狐狸洞,便是其中之一。

“落霞林中,你以迷魂阵陷我,第三世时我便怀疑你就是此道士所说的狐妖。今日一见,果然如此。”

“我不信!”狐妖吼叫大怒,四条尾巴伸出,砸下,尽数落在大和尚的身上,大和尚七窍渗血。

“师父。”木头和尚要冲上去和狐妖拼命,大和尚示意他不要管。

她泪流满面,狰狞咆哮,“你骗我!你以为你不躲,我就会相信你吗?骗子和尚!”

“狐妖小姐误会了,我不是不躲。只是最近休息不好,又奔袭三百里来到西山,腿脚发软躲不开,仅此而已。”

和尚目光真挚,苦口婆心,“其实当日洞府大火,你法力受损,心中当有过怀疑,只是你不肯面对罢了。从爱生痴,则我病生,诸般烦恼,不如放下。”

狐妖摇头,“别说了。”

大和尚又说:“你的迷魂阵,三世情缘,你真以为是自己凭空构想吗?贫僧告诉你,其实三世都是你的真实经历,每一世,你都被同一男子所辜负。因为心中不甘,所以才会在你的幻术之中,编造成团圆的结局。但贫僧入阵时,已经为你揭示了真实的过去。”

“别说了……”狐妖还是摇头,两眼流出血泪。

大和尚还说:“这一男子本是天道的众生,因犯滥情和无情之罪被打入人道投胎,他要历经十世情劫,直到痛改前非,才能重回天道。”

狐妖心中还有侥幸,或许是她辜负过他呢,“那我呢?我是什么人?为什么要陪他应这情劫?我和他,可有一段刻骨铭心之情?”

“不,你谁也不是,你们只是第一世偶然遇见,你痴迷于他不能自拔,被卷入他的情劫之中遭难。若不自救,还有下一世的苦难等你。”

“你是说,我犯贱,所以要为他应劫。”

“对,你犯贱。你也可以不犯贱,一念之差而已。”

狐妖连退几步,撞到铁栏之上,铁栏背后的男人扑上来抓住她的肩膀,张嘴对着她的脖子咬下去。血滴到了地上,滴答,滴答。

和尚突然手舞足蹈,状如持铁叉的鬼卒,吼道:“大号叫,大号叫,大号叫开门了。”

男人松口,躲起来发抖。

狐妖万念俱灰,“果然,你想的是如何吃我的肉,喝我的血!”

她凄然一笑,四尾向后一甩,铁栏被打碎,男人趴到地上。

四尾轻轻举起,重重砸下,要将他魂飞魄散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大和尚突然持锡杖,张臂拦在狐妖面前。

“和尚,你不是说你腿软动不了吗?还管我杀个恶鬼。”

“此鬼百死不足惜,但是你杀人泄愤,因爱生痴,因痴生恨,再造此孽,恐怕沦为鬼狐,再无修成正果的机会。”

“你故作关心,恐怕也是虚情假意,另有所图。”

“对,贫僧自然有所图,我还等着你给我抄经呢,放下吧。”

四尾劈下,大和尚倒在地上,狐妖不知所踪。

那恶鬼扑上来要咬和尚,和尚的锡杖倒下去。

“滚回大号叫地狱吧,你连被超度的资格都没有。”男人化作一缕黑烟,被打入地下。

木头和尚连忙扶起大和尚,“师父,你每次降妖伏魔,多半血肉模糊,看得我都不想当和尚,接你的衣钵了。”

“如果你有渡众生的心,不一定要当和尚。但是法力不够就活该被打,你当勤快修炼才是。”

“怎么修炼,又是念经?”

“背我回去,也是修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