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章 狐妖入寺

狐妖和大和尚相互搀扶着回兰若寺,木头和十一姑娘在寺庙门口等他们。

狐妖要带十一走,但是孩子不允,只要稍微离开兰若寺,他就哭泣,哭得脸色乌青,原本的病态更加沉重。

木头说:“这孩子是不是和佛门有缘?”

一闻此语,孩子不哭不闹,露出久违的欢喜表情。十一便恳求大和尚收留他们一段时间,待孩子病愈,他们即刻离开,大和尚不允。

狐妖告诉大和尚,她无路可走了,天师道的道士在追捕她。

十一,寻常人家貌美女子,被王大人纳为妾室,性本恬静,不善邀宠,王大人宠她几个月,不知怎地被一张女子画像迷住,便对她不闻不问。

三年前,她随府中众姐妹郊野踏青,林中落单,遭遇贼人奸淫怀下孽种。王大人命下人将其投井,清理门户,好在仆人心善,助她逃出府邸。

她养在深闺,毫无谋生手段,全凭一股本能且逃且活,流离到西山脚下的小村落,遇见狐妖。狐妖见她可怜,便收留了她,照顾她。后来十一生下孩子,母子相依为命。

王大人以为她死了,倒也相安无事。但此前被大和尚到西山一通搅和,狐妖带着十一母子移居他处,谁知被王府的人撞见十一,向王大人禀报,他便派人抓捕。寻常士兵拿狐妖没有办法,才有了天师道的介入。

狐妖曾向落霞林求救,但燕山妖坚持要狐妖教授他百川映月之术的奥秘,狐妖不允。故而今日遇险,只能指点十一向兰若寺逃去。

“看不出你还有几分侠义,保护这对母子如此之久。”

“哼!我本来丧偶,后来他从地府归来,终日疯疯癫癫,只想着咬我,还不如丧偶。长夜漫漫,如果不是有时到落霞林与群妖喝酒作乐,有时陪十一带孩子消磨时间,难道要孤独地捡豆子度日吗?”

“你以为这么说,我就会觉得你是好人吗?错,我一直都觉得你不是好人,只是我擅长从坏人身上找优点,再将这个优点放大,感化他们。”

“臭和尚,你话可真多,方才有人说保下我了?难道不能把这对母子也保下?”

大和尚语塞,想了一会,一脸不负责任,“你们往南边走吧,那里太平一些。我给你们画几道符,哦,不,撕几页经文保平安。反正钱是没有了,不用盯着我看。”

“天寒地坼,十一的孩子沉痼已久,离乡奔波十分不妥。你先收留她们母子,待天气回暖,孩子稍有好转,我陪他们再寻个去处,隐姓埋名,如此可好?”

大和尚看看十一小姐,摇头晃脑,“不妥,不妥。兰若寺两个和尚所住,还有一条好色蛇关在寺里抄经。一女子不方便,不方便。再者兰若寺乃鬼寺,岂是寻常人可以居住?”

狐妖心想那蛇妖也真是倒霉,抄这么久的经,不傻也要变傻了,何况他本来就蠢。

狐妖献媚地趴到大和尚的肩膀,温柔说道:“对比外面的人心险恶,兰若寺的鬼魅算得了什么?再者,一女子不方便,二女子就方便了。我与十一小姐一同入寺,我照顾她,还能防止臭男人偷窥。否则今日离开,又遇见人来害他们,那可是大和尚的罪过。”

大和尚毫不犹豫地摇头,让狐妖入寺,那还不天翻地覆。

木头询问狐妖:“你怎么就和燕山妖闹翻了?”

“我曾以百川映月之术助燕山妖,让他以治病为名闯入花主的菩提心境,其实他就是为了打动花主的芳心。我本不屑男人如此,以前是想着他炼的丹药或许能让那个薄情的死鬼恢复神智,现在我对那个死鬼毫无情意,自然不受制于他。”

“那你回不去了?”木头又问。

“我本来就是偶尔去喝喝酒,唱唱歌,和那里的女人不是一路的,她们可不欢迎不检点的女子。”

大和尚说:“狐妖真是执着的女子,为了情郎四处奔波。既要听命赤云子,还要受制于燕山妖,又要保护十一姑娘,分身有术,难怪作为一只狐妖居然操劳到有了抚不平的鱼尾纹。”

狐妖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,嗔道:“和尚,你是想打一架吗?”

十一却笑了,“姐姐,我看你们言语亲切,倒像是一对璧人。”

狐妖脸一红,“开什么玩笑,我们站在一起就像父女。”

大和尚一脸不屑,“木头,过来,叫祖奶奶。”

“臭和尚,我不是有事求人,早打你了!”

“佛门清净,你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。”

“那你看这样可好,你收留他们母子,我负责在寺里打扫卫生,洗衣做饭,伺候你们四人。”狐妖忍气吞声,委曲求全。

十一拽着木头的僧袍,他于心不忍,便一同求情,“师父,我看这样不错,我们这僧袍都几年没洗过了,天又这么冷,自己的手泡在水里可真是难受。”

“这样啊,那好吧,你们得接受考验。”大和尚终点头,然后掏出照妖镜,将众人一一照过,十一小姐母子除了脸色比常人红些,倒是一对俏丽的母子。狐妖在镜中毛发蓬乱,面容枯瘦,让人不忍直视。

大和尚感慨一声,“木头,你看,这妖怪的脸都是靠变化的,素颜可不行。”

狐妖化出狐狸嘴巴咬了他一口,“老娘就是累的,你看看底子,依然倾国倾城。”

木头打圆场,“师父,要不你也照一下,你发型乱了。”

大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,“我不能照,照妖镜有一个缺陷。”

“什么缺陷?”木头追问。

“长得太俊的人不能照镜子,镜子会爆!”

“呸!”狐妖白了他一眼。

“谢谢大师!”

十一小姐笑了,难得孩子喜欢此处,她笑着笑着又哭了。

大和尚看着她悲恸的神色,他发过宏愿持法修行,渡世间迷途,绝不违背。

——

十一小姐是个乐观的女子,生母卑贱,父亲不喜欢她,嫁达官贵人为妾,又遭遇不幸,但她依然乐观。

她在兰若寺的边边角角摆弄下很多花草,虽然多数植物因为天冷,花叶凋零,只剩下茎部,但她在等春天盛开的时候。

可是这么乐观的人,晚上总是各种梦魇。

狐妖说肯定是兰若寺鬼气太重,让大和尚好好管管那些孤魂野鬼,让他们不要老是嚼舌根,大和尚则说是狐妖妖气太重,应该好好除除臭。

木头和尚教十一小姐抄金刚经,以平静内心。只要白日抄经,晚上梦就少了。但她依然经常在半夜醒来,望着窗边,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,她只记得他的眉眼,世道艰难,或许他也不是一个坏人吧。

寺庙的生活宁静而重复,十一小姐教孩子一笔一划地抄写经书,开始的时候孩子总是把纸撕掉,但可能是为了让母亲宽心,虽然极不情愿,渐渐地也能涂鸦个只言片语。

一个夜里,十一小姐迷迷糊糊来到兰若寺的大殿,她穿着狐妖给她织的红衣,就像春光里一朵娇柔的花朵,万籁俱寂,连雪花飘落的声音都比平时小心翼翼。

大殿的佛像阴沉沉的,香炉里的灰因为岁月冗长,都凝固成了板状。

大殿的墙壁上刻满了经文,都是梵文,她看不懂。那些歪七扭八的文字看着看着,居然像在扭动一般,定睛一看,又毫无变化。

她忽然生了恐惧心,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独自来到这个地方。她想退出大殿,她回头看见院子里的石雕盖满了雪,一声蹊跷的泼水的声音,大殿佛像掌中的铁钵的水撒了,一只手伸出来摸向她。

十一惊叫一声,幻象消失了。她惊得浑身冷汗,风一吹,冷汗又钻回身体里,她顿觉天旋地转,栽倒在地上。

狐妖走进大殿里,怜爱地抱起她,回首怒道:“臭和尚,我早说过十一是可怜人,你偏偏要我用幻术为难她。”

大和尚一脸愧疚,“讨债鸟多次飞来兰若寺欲言又止,不敢停留,想必是在躲避某种危险。今晨讨债鸟飞过兰若寺,留下一句不详的话,贫僧心中不免起疑,如今看来是贫僧多虑了。”

“臭和尚,什么讨债鸟,你是有多少债主,怕这怕那的?”狐妖看着十一脸上未消的惊恐,心里自责得很。

木头查看佛掌中的铁钵,失声道:“师父,水涨过一半了。”

大和尚过去一看,“刀兵凶险,世间又添了不少枉死的人。恐怕春暖花开,就是枉死城破的时候。”

狐妖不解其意,“你这铁钵有何用?”

“此钵量度的是枉死城中的怨气,怨气多,水便涨。”

“那依你看,这死人多了,是天灾还是人祸?”

“每逢天灾,必有人祸,人祸之后又生出鬼怪邪魔。待到铁钵水将满时,你们皆得离寺回避,免得牵连,到时害了你们。”

“我们都回避,你跑不跑?”狐妖看着大和尚的眼神突然流露出温柔,她是二十年来唯一一个利用法术窥视过大和尚内心的妖怪。如果不是因为她看见了,或许她不会如此信任地将自己和十一母子托付给大和尚。

“当然不跑,我和木头与兰若寺同生共死。”

“师父,我还年轻,您还是不要拉我垫背了。”

四尾狐妖和一个豆蔻少女搬进兰若寺的消息很快传遍落霞林。有的妖说,这是和尚师徒娶亲。有的妖说,这小和尚都是大和尚的私生子。

兰若寺的屋顶和院子多了很多鸟粪,落霞林的鸟一日三次,定点定时,林里的妖都很幼稚。

每日清晨,大和尚都把院子里罗汉雕像的雪帽扫掉,让鸟粪掉到他们头上。这些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的石雕,就应该让他们感受一下世间百味。

一个清晨,兰若寺里的其他人都还在睡觉。

大和尚铲开地上的雪,地面的裂缝越大了,浑浊的黄泉水渐渐填满缝隙。

他继续在院子里扫雪帽,看来很快就得寸步不移地守着兰若寺了。

落霞花主来找他,她的头发还沾着雪,不知道是起得早,还是睡得晚。

“不辞而别这么久,你没有话对我说吗?”

“云梦,我想说的,都写信给你了不是吗?”

“嗯,二十年只有一封信,嘱托我帮你打扫寺里的卫生。”

大和尚低头不语,走向另一个罗汉像,把上面的雪帽也扫掉,良久才说道:“女孩子学学打扫卫生也是不错的。”

“我去你的。”花主抬起脚,大和尚惊得连连后退,“云梦,我们说过不打脸的。”

“你还记得这座庙是谁的吗?”

“呃……算是你的吧。”

“那你为什么收留两个女人。”

“我的眼里没有男女之别,收留两个女人和收留阿猫阿狗并无不同。”大和尚一边讲一边偷偷回望,害怕狐妖听见了要找他晦气。

“你就不怕狐妖另有所图?”

“信之,任之,才能渡之。”

“和尚,佛说放下执着,难道你的百部金刚经就不是执着?”

“那是宏愿。渡一百痴迷人,渡枉死城的宏愿。”

“为一人执着是执着,为众生执着是宏愿,难道佛法慈悲是以人数多寡为计量,一人不如众人重要?”

大和尚苦涩一笑,“这个问题我不能答你,只知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,照五蕴皆空,一切爱嗔痴皆由一叶障目而起。希望有朝一日,我为你取去障目的树叶。”

“我不需要你渡化,你何必要学大声法师,他一辈子那么苦。”

“我学的并不是师父,我学的是佛法,一脉相承,自然一样。”

“你的佛法让你接两个女人回寺庙里?”

“云梦,你还是执着于两个女人呢,我不喜欢女人,不喜欢女妖,我只爱佛祖。”

她执着的眼神因为女妖二字渐渐疲软下来。是啊,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。多年的伤病和思念,让她精神疲倦且脆弱。

“罢了,你只爱佛祖,相见不如不见。”

落霞花主摆摆手,转身离去。

大和尚看着她,她不回头,他不眨眼。

直到天高云淡,烈日当空。那个单薄的身影从过去走到现在,分道扬镳后,独自走向未来。

狐妖站在寺庙的朱漆柱子后面,她看着这两个人,莫名地伤感。

转眼过去十天,再有一个月,就是岁末,新岁很快会到来。

狐妖进城回来的时候,买了许多红灯笼,她的品味和眼光属上等,挑选的灯笼精致小巧,挂在兰若寺的廊道、门庭、屋檐和几乎所有可挂之处。到了夜晚就点起来,在单调的雪夜里就像红彤彤的玉石。

她说:“马上要迎春了,兰若寺不能灰沉沉的模样。”

如果以前只有大和尚师徒二人居住,未免觉得这些灯笼殷红诡异。但人一多起来,就显得热闹红火了。其实,也就多了两个人,但是狐妖,一绝代佳人。

落霞林外暂居的男妖几乎络绎不绝,提着酒肉,拿着胭脂,都来讨狐妖的欢心,谁在乎她和和尚的关系呢,只要她是一个美人,就足够了。

这一夜,刚过酉时,众妖精还没有来。

大和尚在临着院子的廊道席地盘坐,孤灯清冷。

木头和尚为他点了一个炭炉煮茶,茶叶是男妖送的,品相气味极佳。狐妖说:“这些都是王宫的贡品,得来不易。”

煮茶的水是露天接的雪,用一个铜壶,手抓几把,满了就煮一壶,慢慢悠悠。

狐妖哄十一小姐和孩子睡着了,也凑到和尚师徒跟前来。

“我说,你们和尚太无趣了。整日打坐念经,开心时不能开怀畅饮,击节高歌,烦闷时又不能饮酒作乐,一醉解千愁。”

大和尚依然闭眼,“酒能忘忧?那人间岂会遍地伤心人。”

“那是因为酒不能忘情。”

“但是抄经可以。你抄经悔悟,当明白情爱苦恼无用了吧。”

“那倒不是,要狐狸精抛弃爱情,就像要和尚抛弃佛陀一般。我只是放下了对一个人的痴和恨,并不怀疑世间有真情。”

“说得好像你遇见过真情一样。”

“有时候我在想,我遇见的是你这样的男子又会怎么样呢?”狐妖眼睛的憧憬中带着迷离。

“咳咳,遇见一个和尚,你很容易出家当尼姑的。”

“听说花主不高兴了。”

“嗯,我知道。”

“那你心里苦怎么办?”

“打坐,念经,抄经。”

“没有其他方法了?”

“喝茶,吹北风,还有……”大和尚顿了顿,说道:“打徒弟。”

木头斜斜看了大和尚一眼,“凭什么?凭什么心情不好就要打人,我念经的时候心情更不好呢。”

“你抠脚不洗手,就抓雪煮茶,你当我瞎吗?”大和尚一脚把木头踹到了院子的雪地上。

“呃……师父,我以为你闭着眼睛就和瞎子一样了。”

狐妖掩嘴笑了,姿态万千。大和尚眼皮都不抬一下,各花入各眼,这凡尘于他,几近看透,只是一梦之后,心神不宁。

“这十八个露天罗汉倒是有意思,只塑法身不雕法相,是谁的杰作,有什么寓意呢?”

“对啊,师父,我也想知道为什么?”

“十八尊罗汉像是大声法师所造,面目庄严,形态各异,极有灵性,但有一次我惹恼了他们,他们便隐去容貌,表示懒得理我,不见不烦。”

“啊?这是什么缘故?”狐妖诧异地看着大和尚。大和尚盲抓了一杯茶,一饮而尽。

“师父!”

“嗯?”

“煮那杯茶的雪也是我抠脚后抓的。”

“呸!呸!呸!”

“它来了。”大和尚睁开眼,明亮的眼睛里映入这个世界的白色、红色和黑色。尘世火宅,竟然纯粹得如此美好,若众生安分,当如何呢?

狼狈疲倦的讨债鸟凭空落在一尊罗汉像上,唱道:“他来了,他来了。”

狐妖一哂,“我以为是什么呢,原来是这只学舌鸟,和尚大惊小怪。”

木头扑上去要捉黑鸟,手一握,黑鸟像烟一样溜走了,他看看自己的手,乌漆墨黑的。

“不要碰他,沾到了就倒霉。”大和尚缓缓说道。

话音未落,四个人从门外被踹了进来,正好砸在木头和尚身上。

方闻得他惨叫一声,远处又传来咆哮,震得大和尚身前的炉火飘忽不定,大和尚伸出手掌护住火苗,狐妖提起了茶壶,壶里的水噗噗往外溅。

四个人从木头身上爬起来,节节后退,对前方之物甚为忌惮,他们完全没有发觉被压在雪地里的木头和尚。

大和尚转头问狐妖:“你可知道他的来历?”

“听说十年前重伤流落至此,为花主所救,对花主忠心不二,其实就是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了。”

“云梦不喜欢这种五大三粗的家伙。”

“那她喜欢的人不喜欢她怎么办?”

狐妖把大和尚瞧得仔细,想看看他脸上有什么微妙变化没有,但是和尚的脸就是纹丝不动,白得很,冷得很。

狐妖又说:“落霞林本来是很少收留人的,二十年前,你不辞而别,花主总打听你的消息,有知道你消息的妖怪从远方来了,她就要问。慢慢地,有些妖怪就留在林子里,有的妖怪像我这样,就逗留作乐。她也不赶走,因为人多,打听消息总是方便一些的。”

燕山妖走得很慢,良久才到了寺庙大门前。

他要进门,伏魔金钟结起,将他拒之门外。

“让他进来吧。”大和尚说道,毕竟他曾出手相助,过门是客。

大和尚咳嗽几声,“虽是邻居,但还是要有礼数。”

燕山妖嗤之以鼻,伸手去拍敞开的大门。“砰砰砰”,大门被拍飞了,木头和尚好不容易要起身,一扇大门从天而降,又把他砸回雪地里。

“哎呀,小心肝受苦了。”狐妖捂脸不忍去看。

燕山妖怒目而视,步步紧逼,四道士退到了院子的角落,燕山妖大脚踩上门板继续往前走,听得木头又惨叫一声。

忽然门板一翻,燕山妖“砰”一声,五体投地摔倒在雪地,谁能想到木头的力气如此之大。

木头和尚扒开门板站了起来,全然不知发生何事,大吼道:“谁谁!谁暗算我?”

燕山妖在地上气得浑身冒烟,他甚至忘记了站起来,滚烫的身体让雪滋滋地融化。

狐妖一甩尾巴,把木头卷到身旁,生怕燕山妖寻他晦气。

燕山妖大怒而起,“找死!”

“你砸他一下,又踩他一脚。这很公平,不是吗?燕山大妖。”大和尚重重地说了一个大字,提醒他不要欺负后辈小子。

“就是,就是,你难道不怕我们这些小妖看笑话。”狐妖急忙附和。

燕山妖隐忍不发,横出一掌,东南西北四个道士毫无招架之力,被掌风劈得七零八落。两个撞倒了一尊石雕,还有一个直接掉到了大和尚身后,这是赤裸裸的挑衅。

再劈一掌,狐妖的三千烦恼丝在风中被扯成了直线,火炉里的灰烬扬了大和尚一脸。

“够了!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
大和尚抹掉脸上的灰,冲到院中和燕山妖对峙,雪片落在他的脑袋上,燕山妖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。

“妖怪,打人不打脸,也不打头。”

“和尚,我是怕你冷,帮你拍掉雪花。”燕山妖眼中盛气凌人。

“是可忍孰不可忍,揍它!怎能让一个学道法的妖怪在寺里放肆。”石雕的声音在大和尚心中响起。

大和尚掏了掏耳朵,难以置信,心中高叫道:“你们这些石雕,二十年没理过我,今天怎么回事?”

“掏耳朵做什么,我们在你心里说话。你当年用口水吐我们,我们肯定不能理你!”

“哪有?”

“最后一夜大战赤云子,你的舌尖血臭死了,抹在我们脸上,难道没有?”

“就因为这个,还废了我的神通,快把法力还我!”

“废你的神通?你知道是谁所为,何必迁怒我们。”

燕山妖瞧大和尚自言自语,旁若无人,怒得一把扯住他的衣服,把他提到半空,怒道:“大和尚,你太目中无人了吧。”

大和尚这才回过神来,正色道:“入寺为客,四位道长是兰若寺的朋友,怎么容许你在此处撒野。”

“四个道士到落霞林惹是生非,你还敢护住他们!”

“他们现在在兰若寺,其他的我一概不知。”

燕山妖一推,大和尚重重向后抛去,“我即便取他们性命,你奈我何?”

狐妖伸出尾巴,才将大和尚稳稳妥妥地接住,放到身旁。

“狐妖,你敢与我为敌。”

狐妖倚在大和尚身上,妩媚地说道:“奴家现在是兰若寺的妖怪,如果你要伤害兰若寺的和尚,我拼死也不能答应的。”

大和尚坐在尾巴上打坐,俨然世外高僧,他唱咒,罗汉像放出光芒,越来越盛,一顶金钟在空中若隐若现。

“你可有把握试试大声法师在寺中布下的伏魔阵?”

燕山妖握拳,再向前几步。

“够了,燕山,回去吧。”一个缥缈如云间月的身影出现在兰若寺外,却不进寺里。

“花主,你怎么来了?”燕山妖忽然紧张起来,“我没有来捣乱,我连剑都没带,就是教训几个道士而已。”

“嗯,我知道。我不想进去,我们走吧。”

“是。”燕山狠狠瞪了和尚一眼,故作气宇轩昂地转身离去。

狐妖收回尾巴,凑在大和尚耳边,软玉温香地说道:“为什么不去呢?去告诉她,你这二十年为什么云游,告诉她你早就尽失了神通,只剩下微末的骗人伎俩,还在舍命做什么。”

二十年,百部金刚经,就是为了避免将木菩提花送入枉死城的宿命。虽然经文不能与传法之花相比,只能治标,但是先解燃眉之急,定有其他良策。

大和尚缓缓站了起来,他看不到花主的身影,被那山高地阔的燕山妖彻底挡住了。他忽然跑了两步,又停下来,好不容易到了寺庙门口。

燕山妖的手向后一拂,卷起一阵风,大和尚被吹飞了起来。

狐妖的四尾又接住了他。

“你到底在犹豫什么?你若执着,这一阵风如何吹得动你。”

大和尚摇头发怒,“不要再施展这种法术控制我了,否则我将驱赶你出兰若寺。”

狐妖不语。在百川映月的术法中,她看到了和尚的过去,看到了他的二十年。

都说世间男儿薄幸,难道真的有例外吗?

至此,东南西北四道士才敢稍稍松懈,想坐下来喝一杯茶。狐妖怒视他们,他们又惊惧地退到一旁。

“我们今日不是来和狐妖为难的。”他们连忙解释。

“那就坐下吧。”大和尚心不在焉。狐妖不喝茶,默默地将茶让与他们喝,冲茶的水,还是木头此前用脏手指抓过的雪。

他们是替王大人来请大和尚一叙的。此前,大和尚在建康城露面,他便有所耳闻,又听带兵的武官说十一被兰若寺的大和尚救走了,他便想见大和尚了。

王大人说:“只要请到大和尚入府,十一的事情可以不计较,权当她们母子已经死了。如果大和尚不来,就等天干物燥的时候,火烧这片诡秘的林子,再派兵围剿。”

“你们请我师父,怎么和落霞林的妖怪斗上了?”

东道士脸色一红。南道士替他说道:“我们几人以为来给大和尚送信,不用着急,便在林子逛了一番。师兄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姑娘,不自觉就跟着她走了。”

西道士抢道:“师兄跟着姑娘,我们跟着师兄,不小心就撞进落霞林里,遇见大妖怪了。他要找麻烦,我们就一路向兰若寺跑。”

木头问大和尚:“师父,道士可以喜欢姑娘吗?那他们能不能吃肉?”

“一些旁门是可以的,还能娶妻生子。”

木头眼睛眯成一条线,有点贼眉鼠眼的模样,“师父,我觉得我们好吃亏。”

狐妖附和,“我也觉得大和尚好吃亏。”

大和尚挪了挪身子,与狐妖拉开了距离。